天亮了。

茫茫大雪從天而降。

莊嚴宏偉的淩雲殿矗立在白雪與雲霧之間，如同仙宮神殿。

連綿的山頂一片冰雪蒼茫，敞開的宮殿被風雪浸透，分不清是室外還是室內結的冰，這寬敞的大殿之內冷清得像座空殼。

可就在這空曠的大殿之內，一襲黑發白衣的身影，正盤腿坐在墊子上閉目打坐。

他黑發如墨，眉目如畫，高鼻如同最挺拔一座雪峰，唇色淺淡唇角一抹涼薄。

素白的衣裳並不厚實，層層掩映仙骨神韻的身骨。

在藍衣仙童上前驚慌說出：“玄尊，姑……姑娘來了”時。

玄瀾闕慢慢掀起長長的眼睫。

長睫之下一雙眸子清澈如清泉。

血腥味隨著來者的靠近拂過鼻息，玄瀾闕看向了殿內渾身是血的穆晴明，目光微微一凜。

他看向了文修。

文修躬身退下。

一臉肅然的穆晴明在見到他冰雪般的眸子時，第一次覺得不能理直氣壯的看回去，她垂下眼睛低聲說了一句：“我殺人了。”

玄瀾闕目光一動，想起瞎婆婆死的那晚突然出現在他門前的穆晴明，望著他說：“婆婆死了。”

今天被鮮血與風雪侵蝕得一身創傷的穆晴明，努力挺著脊背跟他說：“我殺人了。”

玄瀾闕眼睛緩慢眨了眨：“嗯。”

“你好像不意外？”

“本座更意外的是你在殺人之後來找到本座。”

是不該來嗎？穆晴明擡眼看過來，看他嘴角又重新漾起的那抹漫不經心的笑意，好像上次給她擺的臉色沒有發生過一樣，他還是那個可以對任何事情輕描淡寫的人。

是啊，她殺了人最該隱瞞的是他，可她卻自己送上門來自首。

但他好像並不是很在意。

穆晴明轉身便走。

“站住。”玄瀾闕起身，“來告訴本座你殺人之後打算這樣一走了之？”

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。”

“呵。”玄瀾闕看那纖長的背影笑了笑，“你是為了讓本座殺剮才來的嗎？”

穆晴明深呼吸，轉身面對他：“我殺了婆羅門西殿弟子張秋麗，將屍體藏在了松林崗的石洞裏。”

“可有其他人一起犯案或目擊者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你為何來自首。”

穆晴明閉了閉眼捏起拳頭：“我不想成為殺人魔，不想墮入黑暗，所以來找你處置我。”

“是處置還是救？”

“玄瀾闕！”被再問了，穆晴明忽而紅了眼眶，雙膝及地跪了下來，“救或處置都可以，請阻止我，別讓我變成魔鬼。”

“……”

玄瀾闕望著跪在眼下的人，那麽驕傲的丫頭是有多不想變壞才對如此憎惡的他屈膝下跪。

她是有多想被拯救。

一直都想被拯救的吧？

玄瀾闕的眼睛洇出一層雪霧，居高臨下望著跪在地上的人道：“人是不是你殺的本座都給你兜著，你就抱著這份心去做想做的事。”

穆晴明不解擡頭看向她：“我說我殺了人！”

“本座聽見了。”

“我甚至想過毀屍滅跡，我想殺人滅口……”

“可你不是出現在本座面前了嗎？”

“可人還是我殺的！”

“本座已回答了你，不管人是不是你殺，只要堅守你今日來見本座的心，萬事都由本座來頂著，你只管去做該做的事。”

穆晴明眼眶一熱，突然有些生氣：“我寧願你罰我殺了我。”

“那本座就罰你。”玄瀾闕蹲下來伸手來摸她的頭。

穆晴明條件反射向後躲。

“為師罰你不許躲避。”

穆晴明不敢動，屏息不動，感覺他冰涼的手覆在她的頭頂，因為很輕，只隱約察覺到一絲觸碰，卻觸摸到她仿徨的心臟，讓她懸起的心臟無法著陸。

玄瀾闕離得很近。

太近了。

近到能呼吸他身上冰雪的寒涼氣息。

只要微微一望，他眉目如同窗邊雪山一樣近，可再望又像雪山那麽遙不可及，這人美得如同冰雪銷魂，可也像冰雪蝕骨。

可他卻用那如同春風化雪般的嗓音跟跟她說：“晴明，堅守住你的心，我會一直看著你的，一直看著……”

啪！

穆晴明一把揮開了他的手站起身：“我已經告訴你我殺了人，你不罰就別後悔。”

“為師不是已經罰了嗎？”玄瀾闕也跟著站起來，身子頎長，白衣勝雪，“做了晴明最討厭的事，可有讓你印象深刻？”

這人是不是瘋了？

穆晴明方才幾乎淪入黑暗的心，掙紮著善惡取舍的糾結，被玄瀾闕玩世不恭的手段氣得後悔莫及。

她為什麽要來找他自首？

不過就在她開口要罵人的時候，也才註意到了整個淩雲殿內都被冰霜覆蓋。

室內比天寒地凍的室外更冷上幾分。

被譽為仙神的般人物，像被遺棄在冷宮裏似的。

算了，也沒心情跟他慪氣，穆晴明調整心緒，也不打算再道別轉身離去。

“你要這樣去見婆羅門的人嗎？”玄瀾闕風淡雲輕地問。

穆晴明低頭看了自己一眼。

“文修，把菡萏叫來。”

菡萏帶著幹凈的衣裳過來，道了一聲：“姑娘跟我來。”

哈秋

穆晴明凍得狠狠打了兩個噴嚏，與菡萏一道進入了內殿，接著又打了一個哈秋。

菡萏道：“姑娘覺得冷吧？”

是冷，分明壁水澗四季如春，這裏卻像個冰窖。

菡萏：“以前的冬天淩雲殿雖然也冷，但不至於室內都冰天雪地的，今年玄尊大人不知為何沒設雪障，這室內比外頭還冷，要不菡萏帶姑娘回壁水澗。”

“不去。”她不要去那個囚牢，“我換身衣服就走。”

“那可不行。”

穆晴明立刻駐足不再跟著她走：“玄瀾闕是借口要把我關起來嗎？”

嘴裏說一套背地裏做一套，可是玄瀾闕經常對付她的手段。

菡萏看了她半晌：“姑娘身上有傷呢吧，這金剛杵總得先取下來。”

穆晴明看著胸口被衣服跟血跡幾乎覆蓋的小金剛杵，若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的，菡萏繼續道：“不過姑娘放心，玄尊給的藥能讓姑娘迅速恢覆的。”

所以還是玄瀾闕發現的傷口，可他本人一句也不曾提。

進入房間之後，菡萏用了上好的藥處理她胸前的傷口，再包紮她手背的創傷。

穆晴明換了一身白色的冬衣從內殿走出來。

衣服雖然不厚，可感覺暖和了很多。

“嗯？”菡萏微微驚訝。

穆晴明不明所以看著她。

菡萏驚喜道：“姑娘看，淩雲殿的冰雪都沒有了。”

經她這麽一說，穆晴明才發現方才冰霜覆蓋的室內，此刻已經恢覆了原貌，室內的寒蘭還發出一陣陣的淡香，頗有一種冬天一下跨入春天的錯覺。

“這裏如此溫暖，姑娘何不多留幾日？”

看著空蕩蕩的大殿道，穆晴明嘴角無力一撇：“難道我在壁水澗住了幾年是因為四季都很溫暖的緣故嗎？”

她可不想再當囚鳥。

再說，別說她跟玄瀾闕沒這樣的交情，就算有，她現在是哪有顏面在這裏逗留？

穆晴明離開淩雲殿。

進入婆羅門的時候，弟子們對她行禮問好，穆晴明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受之有愧，她這雙手才剛剛染了他們同門的血，奪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。

沒有人發現，但她心裏受的譴責絲毫沒少。

有風吹過發絲，頭頂隱約的觸感像玄瀾闕方才摸她的頭。

很輕，有點討人厭。

但卻讓她很清醒地認知，如果這些事當真是她跟荀楚應該擔下的罪，那麽她跟荀楚就該付出相應的代價。

否則他們兩個殺人犯，有何立場去對抗當初玄瀾闕要清理他們的決定。

她不就是為了堂堂正正留下荀楚，兩人堂堂正正在一起才走到今天的嗎？

不管真相如何她都會坦然接受結果。

穆晴明正想著這些，便在殿院往來的弟子中間，發現了矗立其中的淺青色衣衫的熟悉身影。

荀楚站在廣場上望著她，目光深幽。

對了，前天晚上他們吵架了，昨天晚上她一夜未歸，今日一早從淩雲殿的方向走出來，見到了因為她未歸來尋她的荀楚。

穆晴明朝他走了過去，荀楚目光跟著她由遠及近，然後落在她包紮的手上，待她走到跟前沈聲問：“如何受的傷？”

穆晴明隨意看了看自己的手，因為殺了人懊惱捶地給捶的：“走吧。”

穆晴明著往前走去，心裏只想盡快讓荀楚從大家的視線裏送走。

荀楚舉步跟上她，看她的側臉再問：“還生氣嗎？”

如何回答呢？

該問他知不知道李文英的死，還是該告訴他她剛殺了李文英的同伴？

“以後你別再來婆羅門。”

荀楚腳步驀然停下來，看她依舊往前走與他拉開距離，荀楚微微蹙眉：“那你會回家嗎？”

穆晴明背部一僵。

荀楚的聲音從後邊傳來：“昨天在何處留宿？”

松林崗，穆晴明牙關緊了緊，不做聲。

荀楚看她一身素白的衣裙：“淩雲殿還是壁水澗？”

穆晴明回頭看著他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
“你昨晚是跟玄瀾闕在一起的嗎？”

穆晴明看他沈寂如同空山的眼睛半晌：“我在師門留宿一宿有何不可？”

荀楚目光一暗：“我是否說過不要跟玄瀾闕有任何關系？”

“我不想跟你在這裏爭辯，你回家吧。”

“你呢？”

“我要去查案。”

荀楚沈默片刻，也沒反駁，轉身便往淩雲殿的方向走。

穆晴明嚇得連忙上前拉住他：“你要幹嘛？”

“晴明只管去做自己的事，不用理會我。”

穆晴明緊緊拉住他的手，雖然避於禮俗，但周圍路過的弟子還是偷偷投來暧昧的目光，穆晴明拉著荀楚走到僻靜一處：“你別鬧了。”

“在鬧的人不是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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